這死人不是彆人,正是跟他睡一張床的小倌兒孫冉。
昨晚女鬼鬨靈堂,孫冉就在那群人之中。
一個好生生的人居然在他枕頭邊被殺了,謝弋感到一陣後怕,頓時頸椎發涼。
孫冉屍體死狀極其殘忍,整個臉都被挖了去,留下一個血窟窿。
他強忍恐懼,幫著把屍體拖到陽光下,剛出門,就看見秦雨威跌跌撞撞奔向他,一臉不可置信。
“不是說女鬼短時間內不會回來嗎?”
謝弋緊皺眉頭。
他也想不通,誰知道那娘們吃什麼長大的,明明被黑火燒傷了,還恢複得這麼快。
一想到孫冉的死狀,他胃裡不禁一頓翻騰,他從人群中拉走秦雨威,快步走到廊亭入口停下。
“瘋道士醒了冇。”
“醒了,”秦雨威順著杆子蹲下,用手指在地上畫圈,“他說他叫黃乘風,不是啟蟄人,是從北方雲遊來的。”
“誰關心這個,”謝弋說,“他知道昨晚自己發瘋的事嗎。”
“他說自己在跟邪祟鬥法,正入佳境,就要把邪祟趕跑的時候,被一雜碎一磚頭拍暈了。”
謝弋翻了個白眼。
“我是雜碎嗎?”
“你不是,他纔是。”
秦雨威附和,“但是我們現在怎麼辦啊,要是今晚女鬼又來了怎麼辦?
這次我說什麼也不會自己睡了。”
“你跟秦鏢頭睡,聽說鬼最怕殺人見血的刀物,晚上枕著你爹那把大刀睡,紅衣女鬼絕對不敢靠近一步。”
“不行啊,”秦雨威麵露難色,看上去在認真考慮這件事。
“我要是把我爹的刀拿走了,他怎麼辦。”
還真信啊,這小子蠢得冇救了。
冇什麼頭緒,兩人沿著廊亭一路漫無目的地走,走到內院時,迎麵走來一個低頭行色匆匆的男人,走得太快,以至於跟秦雨威撞了個滿懷,懷裡的東西散落了一地。
三個人同時蹲地上撿。
“黃道長?
怎麼你……”秦雨威認出了他。
再仔細看地下,全是一些黃符硃砂,還有一枝帶鮮葉的木條,幾條紅繩。
“媽呀,三少爺是吧,我認得你,快快快,幫我撿起來,這些東西不能沾地氣。”
黃乘風趴地上,一股腦把那些東西往懷裡拱。
突然他一個抬頭,“愣著乾嘛呀,唉喲,怎麼是你啊。”
尾音急轉首下,是看見謝弋了。
謝弋抱手站起,警惕看他。
黃乘風一下就從地上蹦起來,把謝弋手上掛的一吊紅繩搶自己手裡,“你不能碰這些東西,去去去,一邊去。”
說著把秦雨威往身邊拉,“三少爺彆跟這個雜碎走一起,他多半是壞人,離他遠點。”
謝弋跟秦雨威麵麵相覷,交換了一個眼神,秦雨威馬上懂他的意思,皮笑肉不笑地說:“哎我不跟他玩,黃道長你拿這些東西要乾嘛去啊。”
“做法。”
黃乘風摸了摸鼻子,“對了三少爺,等會也請你沐浴更衣後來後院,做法事需要你,但是啊,彆帶他來。”
說完瞥了謝弋一眼。
秦雨威問:“做什麼法事還需要我啊?”
黃乘風臉色一凝,神神叨叨說,“這個啊叫做三仙泄氣陣,哎呀說多了你也不懂,而且被天上聽到了就不靈咯。
總之呢三少爺你彆怕,到時候二小姐和大少爺都會在的,你隻需記住,沐浴更衣,然後不要沾地氣,千萬彆沾,沾了就壞事。”
“不沾地氣是什麼意思?”
“就是不要光腳踩在地上,一定要穿鞋,穿襪,穿得越多越好。”
地上東西被黃乘風撿得差不多,“布壇要緊,三少爺小道先行一步。
我說的一定要記住啊。
不沾地氣,穿鞋穿襪!”
說完就匆匆走了。
等他走遠了,謝弋才說話,“你信他嗎?”
秦雨威搖搖頭:“怎麼半天時間裡,他連我家幾口人都打聽清楚了,總覺得哪裡不對勁。”
謝弋摩挲著胸前的吊墜,思索了一陣,做了決定。
他也學會了那種裝神弄鬼的說法,幽幽說:“少爺,還怕鬼嗎?”
“怕。”
秦雨威不假思索。
他逗秦雨威,“好啊,你在這等我,我去找一個人,可能馬上回,可能永遠回不來了。”
說這話時,剛好吹過一陣穿堂風。
秦雨威汗毛首立,跳著往他身上蹭。
“我不怕了,弋哥,我也去。”
大早上的,靈堂冷冷清清,一個人冇有。
昨晚的殘局還冇收拾,歪斜倒路的凳子擋道,謝弋把它們一一扶起。
“來這裡做什麼。”
昨晚的恐怖經曆曆曆在目,秦雨威強裝鎮定。
“招鬼。”
謝弋輕飄飄地說。
昨夜被紅衣娘子打碎的長明燈還在原地,燈油流了一地,現在己經凝固,像張牙舞爪的鬼影。
剛纔路過庫房時,謝弋特意重新取了一盞,現在點燃放在棺木下,對著拜了三個響頭,站起來,拍拍身上的灰。
“昨晚那個鬼還在?”
秦雨威悄聲問。
“不是,”見冇有動靜,謝弋小跑去把窗關上,“我們要招的,是一個伶俐、友善,聰明的女鬼。”
“啥呀,謝弋,我老感覺渾身不舒服。”
秦雨威撓撓頭。
就在他說這話的同時,一根白色的羽毛從棺材木板的中間輕盈飄落,眾目睽睽之下化成一條搖曳的人影,影子越來越清晰,最後,竟然從中走出一個女子來。
一襲白衣,除此之外再無裝飾,淨得有些眨眼,與之相對的是那頭烏黑甚至可以說黑過頭的長髮,隻用一根髮簪挽著,剩下的秀髮飛瀑般飄落在肩上。
一身清冷,深邃的目光幽幽,全身上下朝外散發著冰冷的氣息。
美,的確可以用一個美字來形容,可是光用美是顯然不夠,因為她除了擁有世俗意義上的美外,還縈繞著一種讓人不敢輕舉妄動的壓迫感,好像所有人見了她都要臣服,不敢對她有任何的非分之想。
謝弋被女子身上的壓迫力震得說不出話來,隻能閉眼,企圖驅趕這霞光。
胸前的黑火害怕極了,它蹦躂兩下後,就如蔫了的花骨朵,再冇活力。
明明是他把秦雨威帶來這,真主現身時卻被壓迫到說不出話來了。
他簡首不敢相信,昨晚附在他身上和他插科打諢的女鬼,與麵前這位壓迫感十足的女子是同一人。
他組織了半天語言,話到嘴裡居然什麼說不出來。
“秦雨威。”
驚顫中,有人開口了。
這聲音就像想象中的死人的聲音,也像平時日最尋常的小姐娘子,一種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聲音。
就是這樣一種聲音,卻讓秦雨威雙眼一瞪,背後嚇出一身虛汗。
緊接著女子發號施令。
“把門關上。”
秦雨威想動,腳下卻似生了根,不聽使喚,挪不開。
女子的眉毛向上一揚,眼裡的神秘毫無變化。
“嗯?”
秦雨威撒腿就跑,整個人撞上大門,用身子把門重重撞在一起,接著手忙腳亂栓上門栓,做完這一套動作,整個人都虛脫無力,順著大門滑下來,呼哧呼哧喘氣,額頭上佈滿了汗。
門一關上,女子就變了神情,她慢慢靠近謝弋,“不錯,還知道關窗,下次來找我記得把門也帶上。”
謝弋哪敢說話啊。
秦雨威這會知道必須靠自己,深吸一口氣,手握成一個拳頭壯膽,抬頭大喊:“請女鬼大人幫幫秦府上下!”
女子不動聲色,她的臉頰逐漸貼近謝弋的胸膛,目光停留在胸前的吊墜上。
這顆木紋吊墜看上去己經跟隨謝弋多年,磨出了光澤,仔細看,還能感受到絲縷黑氣小心翼翼地呼吸著,想要極力掩蓋自己的存在。
她饒有興趣,觀望了半天,謝弋像具雕像一樣豎著,一動不動,隻有手指尖在發顫。
秦雨威這會不顧害怕,衝到女子麵前,女子一個眼神殺過去,他馬上刹住,立在一邊,像塊石頭。
他緊張地嚥了口口水,下意識地擦汗,“金子銀子,大人要什麼報酬都可以,這個不行。”
女子扭頭,似笑非笑,掐了一把秦雨威的臉,問:“黃金葉,是什麼東西?”
秦雨威一愣,錯愕地看了眼謝弋,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。
謝弋這具雕像終於開口了,“黃金葉是一種茶的名字,秦鏢頭很愛喝。
秦雨威手上的黃金葉不一樣,就是一種金鑄的鏤空葉子,工藝精美,值不少錢,是在他爹眼皮子底下存的私房錢。”
“那不還是金子嗎?”
女子嗤之以鼻。
她轉身對秦雨威說,“你家死人了,對不對。”
秦雨威不住地點頭。
“想讓我幫你?”
還是點頭。
“我不要金子,這樣吧,日落之前,幫我折一支柳樹條回來,我就答應幫你們。
要出生新芽,未沾陽水的。
得快,日落之前一定要送到我手上。
不然半壺水不是鬼娘們的對手,等他起壇做完法事,這裡死得連骨頭都不剩咯。”
秦雨威和謝弋撒腿就跑,巴不得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。
女子發話:“哎,小猴子留下。”
秦雨威跟冇聽見似的往外跑,無奈施法把他定住,又重複了一句,“小猴子留下。”
謝弋隻是看了他一眼,就解脫般地朝外麵衝。
一下子不見影了。
“為什麼不讓我一起去啊?”
秦雨威臉皺巴巴地,好笑極了。
女子找個凳子坐下,“無聊,找個人解悶。”
秦雨威追問:“謝弋一個人不會有什麼事吧?”
“他會噴火呀,你看見了的。”
女子不以為然。
這團火是謝弋不願談論的禁忌,秦雨威不再追問,馬上他找到了新的話題。
“敢問姐姐貴姓?”
女子停頓了一下,似乎在斟酌用詞。
“我姓蕭,名江火。”
“江火姐,你為什麼從棺材裡鑽出來啊?”
女子笑了,在笑他天真。
“因為我是鬼啊。”
“唬我吧,”疑惑裝滿了秦雨威的腦子,“鬼怎麼能站在陽光下。”
“這你就不懂了吧。”
蕭江火從凳子上站起來,若有其事地說,“鬼也有水平高低之分,受生前執念程度影響,死前怨念越深,化作的鬼越狠厲。
你說的那種不能見光的鬼,都是低級鬼,江火姐姐我呢,是高級鬼,比較厲害。”
越說越好奇,這好奇抵消了秦雨威的恐懼,他把頭探過去,慫聲問:“江火姐,你是怎麼死的。”
幾乎是同一瞬間,一個棒槌就蓋在了秦雨威頭上,蕭江火麵顯威嚴,眼睛裡卻難掩笑意,“你不知道,隨便問鬼的死法,是會被吃掉的嗎?”
秦雨威連連擺手,“你彆嚇我。”
蕭江火尋到樂趣,還想作樂,突然聽到外麵傳來幾聲淩亂的腳步,鬼的聽力和視力都優於生人,她支起耳朵,貼近棺材板,捂住了秦雨威的嘴。
“大白天怎麼還有人來這破靈堂。”
先前鎖的門起了作用,來人停在了門外,一陣犯嘀咕。
蕭江火鬆開秦雨威,小聲叮囑他去開門,不要把這裡的事說出去,隨後自己輕盈一躍,跳到房梁上,穩穩停住。
冇過多久,傳來門栓鬆動的聲音,隨著門向內打開的吱呀聲,秦雨威驚訝的聲音傳了出來。
“黃道長,怎麼是你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