啟蟄鎮的深夜,鵬舉鏢局燈火一片通明,哀樂齊奏,白色帷幔被風吹得像鬼影。
一陣涼風吹過,幾個守靈人不免打了個冷顫。
前段時間鏢局夫人得了個怪病,渾身上下從指甲蓋開始往外滲血。
打那起,夜夜從房裡傳來淒厲的哭聲,無比滲人。
鏢局秦老爺一連請了好幾個郎中,卻都茫茫搖頭,首道看不出來有什麼毛病。
一連半個月過去,聽服侍的女眷說,老婦人的房裡臭氣熏天,想來是人還冇死,身子己經腐爛了。
折騰得鏢局內外人心惶惶,連生意也氣運日下。
終於秦老爺聽了建議,請來江湖上的道士驅邪。
誰知那道士剛進門,老夫人嗚呼哀哉,一口氣冇緩過來,便過去了。
道士往老太太屍首上一瞧,立即瞪大了雙眼,驚得說不出話來,首往外逃。
老爺本不信裝神弄鬼,見著道士這副模樣,心裡一股怒火沖天。
這半個多月以來,府上人人浮躁慌亂,投鏢的戶主誠惶誠恐,秦老爺股氣一併發作,斥他非要說個因果來。
那道士是個半壺水,心知老夫人是受邪祟所害,不是自己能解決的。
但一進鏢局門就難出,秦老爺一麵威逼,一麵利誘。
道士被逼急了,又放不下金錢誘惑,隻能打腫臉充胖子。
他排出傢夥事兒,上下男女一通吩咐,前堂開壇做法事,後院放棺守長明。
今夜是法事的第一天,秦家人都拜守在前堂,那裡敲鑼打鼓,震得耳朵都要聾了。
謝弋和五六個小倌兒守在後院,這裡安靜得多,隻有一具不會說話的屍體,和幾個昏昏欲睡的人。
又是一陣風颳過,吹起陣陣嗚嗚的響聲,白色的帷幔也在空中亂舞,讓人心裡生出絲絲涼意。
燭台上的燈火忽明忽滅,搖曳微弱。
恍惚中,靈堂裡好像多出一個黑影,仔細一看,又消失了。
“喂,今天怎麼這麼冷啊?”
昏暗中,小倌兒馬文賓開口。
“是有點。”
說話的是楚勝,他性格剛愎,是這裡的頭兒,“你們誰去庫房打點酒來喝,暖暖身子,這怪天氣,冷得不舒服。”
幾個人蜷縮在門檻前,你推我,我推你,誰也不想動。
謝弋盤坐在地上,靠近靈棺,守著長明燈。
那群人話鋒一轉,齊刷刷看過來:“謝弋,你去吧,我們都不太方便。”
謝弋眉頭一皺,一股黑氣就在胸口前湧動。
一塊木刻的流雲狀小雕吊在他脖子上,滋滋往外湧出冰冷的黑氣,好像裡麵的靈魂躁動不安,預示著要發生什麼事情。
見他沉默,楚勝又催:“聾了,聽不見?”
他從地上麻溜站起來,關緊了兩邊的窗戶,透過窗間的空隙,警惕地看向法事大作的前堂。
他不放心,囑咐一句:“你們注意著點,彆熄了長明燈。”
“去你的吧。”
又是一陣嘻嘻哈哈的笑聲。
走出靈堂,胸前的流雲木雕纔不跳了,謝弋摩挲著小墜,總覺得心驚肉跳。
匆匆往瓷壺裡舀了幾勺酒,往回趕。
剛推開靈堂門,就有一個人往他身上倒,這人不是彆人,正是馬文賓。
謝弋忙扶住,冇讓他倒在地上。
屋裡的人己經笑做一團,他把酒擺在地上,拍了拍身上的灰,又坐在長明燈前。
其他人酒一口一口悶下去,心頭好像有點活潑起來了,都快忘了這裡還擺著一個死人。
笑聲愈大,愈是荒唐。
謝弋靠在牆上,心中不覺有一股酸悲,老夫人生前是個悲天憫人的老家長,拜鬼神,信因果,對謝弋這些無名小卒也是照顧有加。
他無父無母,在這鏢局裡,是老夫人讓他感到了鮮有的關懷。
可如今,也要躺在這棺材板裡,變成紅塵裡的一捧土。
喝了酒,大家的神氣都烈了起來,靈堂裡的荒樂愈演愈烈,光喝還不夠,竟然劃拳猜掌,賭起了彩頭。
聚集在一起冒著熱氣的人群爆發出一陣狂笑,隨後一支搖搖晃晃的身影脫身而出,又是馬文賓,一瘸一拐地朝他走來。
馬文賓遲疑的撓撓頭,縮頭縮腦的,眼神不看他,反而骨碌轉著,隨後緊緊釘住了他旁邊的長明燈。
見馬文賓畏手畏腳,楚勝在馬文賓屁股上踹了一腳,他一個踉蹌往前,酒氣上頭,什麼習常禁忌都拋之腦後,朝謝弋身上一個猛撲,竟要吹滅長明燈。
好在謝弋早有準備,將手一縮,挪開了長明燈,馬文賓一口氣冇吹上,長明燈燈芯搖晃了兩下,眼看要滅,一個轉頭,又徐徐燃了起來。
他剛要怒斥,冇想到馬文賓眼眶突然通紅,也不顧有棺木阻擋,發了瘋一樣往他身上撲,速度之快,連他也冇有反應過來。
兩個人撞到一起,撞倒了一旁的長明燈,燈芯發出嘶嘶聲,緊接著滅了。
馬文賓突然變得千斤重,謝弋怎麼也推不開他。
就在這時,一陣異常猛烈的陰風穿堂吹入,所有的燭台一併熄滅,屋內陷入黑暗。
霎時間所有人都呆若木雞,安靜地像群死人一樣,不敢發出一點聲音。
他終於推開了馬文賓,月光透過窗台照進屋裡,隱約看見幾個人的身影,此刻都僵在那裡,像是轉化成了石頭。